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乐文小说网 -> 玄幻魔法 -> 室家

正文 室家第35部分阅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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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老王妃还在和和陆绍齐说着话,言语间多了一丝愁闷,“……蓁蓁又不和我说,我这忧心也无处下手。www.kmwx.net你说,岩哥儿是多么合适的人选。她偏偏就看不上,为这事儿,我真是没少和她唠叨……”

    陆绍齐听着这话却觉得舒服到了心里,那座大山好像也被“愚公”给移开了,别提多么的敞亮。

    但他还没等承认的呢,老王妃这边又开口了,“她再怎么懂事,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,都还没有及笄,这种人生大事万万不可顺着她来的。就算她现在怨恨我。以后也定会晓得我的苦心。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陆绍齐讪讪笑了笑。手心里全是冷汗。

    老王妃却像是遇到了几十年没见的老知己。说起话来没个头儿,“你说,她怎么就想不明白,与其以后嫁个不认识的丈夫。还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老祖宗,我……”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依旧在捻着圈,嘴唇一张一合的,“其实,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扬眉,想什么呢!还不给云鹤倒杯茶!”老王妃嗔了一旁站着的杨嬷嬷一眼,又转头慈祥的望向了陆绍齐,“今春儿刚下来的龙井,甘冽的很。”

    陆绍齐点了点头。望着扬嬷嬷端过来的和田玉的茶盅微微有些失神,手不自觉的也就慢了半拍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老王妃担忧的望着他,腿上的褡被掀开了半半儿。

    陆绍齐连忙接过了茶盅,有些仓皇的一口气喝了下去,连连点着头。“味道真不错,真不错……”

    老王妃笑着又重新倚在了大迎枕上,扬嬷嬷弯腰把云丝的褡被重新给她盖了上去,又静静的站立到了一旁。

    陆绍齐握着手里的茶盅,指尖正不住的摩挲着。

    炕上的老王妃还在继续说着,但他一点儿也没听进去。

    说吧。

    怎么着,也是要说的。

    可是,自己平日里的信心和运筹帷幄去哪儿了呢?

    难不成,它们也要度假?

    事到临头,忽然不知该怎么说出口。

    如果说自己和蓁蓁情投意合,那不就是私相授受?自己倒是没关系,可蓁蓁不就毁了清誉和大家闺秀的矜持。

    要不,就说自己单恋吧。

    可老祖宗会同意吗?毕竟,他们家可没有不纳妾的规矩,虽然说他以后也不会纳妾。

    要不,先回去让德昌立上这一规矩?

    婆婆妈妈,犹犹豫豫,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婆娘了!

    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,不,应该说皇帝急着太监更急,此时正躲在门外的朱觐均就直急的骂娘。

    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,不就是承认吗?怎么这么没勇气!他还真得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将妹妹嫁给他了!

    他此时却是忘了,自己那没勇气的时候。

    还是应该说,他到现在都还没鼓起这个勇气来。

    老王妃轻按了一下眼角,嘴角欣慰的笑着,“耀岩也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,把蓁蓁托付给他我也不怕下去见培儿和妹儿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要向您提亲!”

    “陆云鹤你能不能……”

    陆绍齐正认真的望着老王妃,朱觐均的一条腿刚刚迈进了门槛,话音还留着个余头,白玉玲珑的腰佩和门口的珠帘碰撞在一起,发出了清脆的响声。

    老王妃和陆绍齐四目相对,手里的和田玉茶盅正举在半空中,扬嬷嬷正弯着腰给老王妃整理大迎枕。

    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。

    “你,刚才说什么?”老王妃将手里的和田玉茶盅放到了扬嬷嬷手里,正起了身子。

    *****

    尚太太正抱着怀里的远儿望着关门回来的尚文,嘴角闪过一丝狡黠,“是不是?”

    “是什么呀是!”尚文没好气的坐到了长桌旁,把玩着上面的杂记。

    “你没看到?”尚太太不信的蹙起了秀眉,轻轻摇晃着怀里的远儿,又抬头望了尚文一眼。

    尚文终究没忍心责斥娇妻,叹口气拿着杂记坐到了尚太太面前,眉头紧皱使得额头的法令纹更加深了些,他看了眼妻子怀里的儿子才轻声说道:“人家沈公子明明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,是个男儿,你非说人家是女儿身!耳朵怎么了,虽说小巧圆润了些,可你忘了咱家的小虎子?那不也是个秀气的。脖颈,不就是没有喉结么,小小年纪或许是还没有体现出来呢,你别总是疑神疑鬼的!”

    尚太太瞥了瞥唇,小声嘟囔着,“什么叫我疑神疑鬼,小虎子才几岁啊,而且我又不是让你看耳垂……那耳洞你没看见吗,哪个男子有耳洞的……还有喉结,又有哪个男子十*岁了还没有喉结的……”

    尚文自知犟不过自家妻子,也就不费那功夫和她犟嘴,转而说起她的无礼,“怎么就今天失了态了?个木头桌子值得你这么重视吗?”

    “一般人家哪里认识榆木?又怎么能看一眼就认出来?老爷是忘了,”尚太太说着将远儿放到了床上,仔细把旁边的小锦被给他盖了上去,听得无要醒的迹象后,才身子缓慢袅娜的坐到了尚文对面,“上次那个柳芷晴,不就是三皇子要安排在您身边的?您虽然无甚官职,可尚家百年经商,钱财人脉哪样儿不是他需要的,您现在又是庶吉士……”

    尚文将书中的杂记放在了桌子上,看了眼窗外没再说话。

    尚太太见此才松了口气,语气间更温柔了些,“害人之心不可有,防人之心不可无。咱们位卑权小,不想冒着性命去立那个功业,妾身和远儿只有您就够了。”

    尚文抬头看了她一眼,抬手握住了它的双手,轻轻拍了拍,“我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尚太太笑着点了点头,听得尚文又道:“但我觉得沈公子不像是三皇子的人,他也并不像是女儿身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如,妾身再去试探试探?”尚太太微笑的望着他,秀气的眉眼间一片自信。

    尚文捻着杂记的书页,有些犹豫。

    “妾身会小心。”

    尚文依旧捻着杂记的书页,没有做声。

    “您觉得这样的怀疑是不应该有的,但咱们也是为了自身防卫。老爷,不怕一万,就怕万一,敌人在暗,我们在明,万一是的话,到时候我们无权无势又怎么拒绝的了……人家又是天潢贵胃……”

    “隔墙有耳。”尚文轻轻叹了口气,最后还是点了头。

    尚太太走到艮间的时候,沈清正在睡觉,而若初则在一旁用刚从厨房带回来的小竹条子编小玩意儿。

    “小哥。”她轻轻施了一礼,将手里的油纸包放到了胸前,“这是老爷同僚送的,是同僚夫人亲手做的,别有一番风味。老爷和沈公子一见如故,我就拿了些来让沈公子品尝品尝。”

    “多谢太太。”若初作了一揖,将油纸包接了过来,又不好意思的说道:“公子刚睡着,实在是不便请太太入内了。”

    尚太太又客气了一番,这才转身回了兑间。

    沈清正着一身舒适的男子雪白中衣靠在枕头上,头发只在头顶上用银丝带稍稍扎了一下,面容精致,皮肤白皙,颇有富家公子哥儿的意味,和白天的形象大相径庭。

    若初关门转身看到的就是这一幕,她稍微一怔才笑道:“公子什么时候醒过来的?这样子若初都差点爱上呢!”

    “贫嘴。”沈清呵呵笑着,望着若初手里的油纸包,“吃得时候用银针试一下。”

    若初点点头,将油纸包放到了一旁,又拿起桌上的小竹条编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你不是不喜欢尚太太了么?”沈清望着她手里的小玩意儿疑惑的问道。

    若初专心致志的转动着竹条儿,嘴下却也利索的回答着,“奴婢虽不喜尚太太,远儿却是喜欢的。”

    第一百八十六章 姜还是老的辣(二)

    时间随着花厅里摇摆着的华贵吊钟慢慢动了起来。

    扬嬷嬷重新站直了身子。

    朱觐均身后的珠帘还在晃动着,人却已经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。

    老王妃的话音好似还弥留在空气中,悄悄堵上了大家的嘴。

    外面不时传来丫鬟走动的声音,还有衣物的摩挲声。

    德寿堂屋檐底下挂着一只画眉,此时也不知是读懂了人们的心思还是想要静静聆听,反常的停止了聒噪。

    安静的有些可怕。

    朱觐均好整以暇的斜躺在了红木太师椅上,一手端着只和田玉的茶盏,一手有趣的描画着椅把上的花纹,嘴唇轻轻嘟起,就差没吹个口哨鼓个掌。

    当然,陆绍齐是期待他那样做的。

    以缓解现在的紧张。

    他暗啐了自己一口,有什么好紧张的呢!

    他长了这十八年,还从来没紧张过,让他们知道了还不得笑死。

    “齐哥儿,你刚才说什么?”老王妃看到陆绍齐眼睛不住的眨着,心里着实有些期待。

    陆绍齐轻咳了一声,脸色恢复了以往的神态自若,眼睛里充满着真诚沉稳的说道:“老祖宗,云鹤爱慕蓁蓁多年,总想等蓁蓁大些了再说,如今却是……望老祖宗成全!”

    他站起身拂起月白色的衣摆,双膝跪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老王妃惊讶的望着他的动作,片刻后才反应了过来,脸色却不像是很欢喜的样子,只僵硬的扯着面部肌肉保持着对后辈应有的笑容,眼里平静的很。

    朱觐均一见祖母这个表情就知道要坏事,云鹤也真是的,含蓄什么啊,直截了当说了什么事儿也没有,他非得惹出一列子事情来才甘心!

    “老祖宗……”他想着就要开口,这可是兄弟和妹妹。怎么着也得帮的。

    可老王妃却不给他这个机会,一记飞刀无任何阻碍的径直飞了过去,嘴角还扯着丝不悦,说话更是毫不留情。

    “怎么,你是找着了?有这个闲工夫在我这里。”

    朱觐均最听不得老王妃这种不紧不慢的说话方式,尤其里面还有丝嘲讽的意味。

    他真想直接反驳回去,让老王妃去提亲,可是……

    彭将军家的门第比之自家低了些,彭彭又是真诚率真的性子,不懂大宅门里的规矩。万一老祖宗一个不悦……他可担不起这个风险。

    陆绍齐敏感的察觉到了老王妃的心不在焉。心下不禁有些忐忑。

    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不住的摩挲着。微垂眼睑开口道:“云鹤自知身无长处。配蓁蓁堪有不及,可同蓁蓁青梅竹马,感情非比常人。”

    就差直接说:老祖宗啊,您就别在这儿做那个挡路石啦!俺俩青梅竹马。两小无猜,赶快同意吧,没有比我更好的人选啦!

    “哦?”老王妃微挑了挑眉,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。

    扬嬷嬷掩下了嘴角的一丝笑意,稍稍别过了头。

    这一幕,处于紧张忐忑,正绞尽脑汁想对策的陆绍齐自然是没看到的,但却被眼睛咕噜噜转,试图讨好老王妃的朱觐均看了个正着。

    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。

    姜还是老的辣啊!

    看来自己以后得好好想想了。他不禁有些心有余悸。

    但后来一想,平日里老王妃待云鹤像是自家子侄,那天却像是普通后辈,这么大的别扭大家却谁也没有感觉到。

    看来真的是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了。

    关心则乱。乱上加乱。

    陆云鹤轻抿了抿唇,双膝跪在暗红色的羊毡毯上倒是觉不出来什么,只是稍稍有些发僵。

    可老王妃却全然没有叫起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老祖宗,我同蓁蓁……是真心相爱的!”他眼睛清亮的说道,眉头稍稍有些蹙起,“求老祖宗成全!”

    老王妃呵呵笑了笑,亲自起身伸手将他扶了起来,眉眼间一片慈祥。

    让扬嬷嬷搬了个上罩绣富贵牡丹图的圆凳过来,又让陆绍齐坐在了她面前,才重新坐下去握住了陆绍齐的手。

    “齐哥儿,你是个好孩子。人好,模样好,功夫好,学识好,家里情况也好。老身从小看着你长大,也晓得你的为人,论起来,蓁蓁同你喜结良缘是好事一桩,皆大欢喜。”

    陆绍齐闻言眉头皱的紧了些,却也只能笑着答应着。

    朱觐均抚了抚额头,转头去望扬嬷嬷想探个虚实,可扬嬷嬷也皱起了眉头,顿时让他的心跳一停。

    难不成,这事是扬嬷嬷也料想不到的?

    坏了!

    只听得老王妃又说道:“赵夫人是个性情好的,蓁蓁嫁过去她绝对拿着当亲闺女看。可是……”她说着暧昧的望了陆绍齐一眼,嘴角含笑道:“终究是有中意的儿媳妇儿了,这换一个,谁也不乐意。你说是也不是?”

    陆绍齐刚想说一切都交给他办,老王妃却丝毫没有给他任何机会,“所以,老身从一开始就没把你列入孙女婿的人选里。”

    他的心‘嗵’的一声一下子沉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唉,其实咱们啊也是门当户对的……蓁蓁的脾气老身知道,是个醋坛子,随她娘!呵呵,当然了,也随老身!”老王妃说着拍了拍他的手,“老身啊,憋屈了半辈子,她娘,憋屈了一辈子!吃过这苦儿的人都知道,那寒冷黑夜的怕都受过,我不想让蓁蓁再重蹈覆辙……”

    “她外家,是最合适不过的。”

    陆绍齐的另一只手紧紧攥了起来,青筋凸起,掩饰着快要掩饰不住的压抑。

    “云鹤以后不纳妾的是吧!他和我说过的!”朱觐均在一旁连忙喊道,这事情怎么越来越往悬崖边上走呢!

    “是,我向您保证!”陆绍齐连忙道。

    “你插什么嘴!”老王妃生气的瞪了朱觐均一眼,转头又满脸的慈祥,“云鹤,这世间好女子多得是,你不必如此。”

    陆云鹤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下去,想扯也扯不起来。

    “蓁蓁,怎么说……”

    老王妃试着他有些发凉的手,又愁闷的叹了口气,“刚才不是还说么,说是和岩哥儿只是朋友,可这件事万万不能依着她来!她就算现在恨我,以后也定会理解老身的良苦用心。”

    陆云鹤的手慢慢从老王妃手里抽了出来,深吸一口气又重新跪了下去,言语间一片坚定,“求老祖宗成全,老祖宗所思所虑定不会发生!也永远都不会发生!”

    “老祖宗,您这么果断,就不再问问蓁蓁的意思?”朱觐均走到陆绍齐身后说道,又忽然盯向了老王妃,“蓁蓁离家出走不会与这件事有关吧?”

    老王妃转过了头,脸上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慈祥,又恢复了在外的威严一片。

    “好,云鹤不好意思说,我来替他说!”朱觐均见老王妃这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,这是干什么,拆散人家有情人啊!

    今日不管邻家火,明日火上自家檐。

    这还是兄弟和妹妹的幸福!

    不行了,他的小火爆脾气还忍不住了嘿!

    “您这么乱点鸳鸯谱,与那乔太守又有何分别?您知道这两人的感情么,知不知道蓁蓁要是知道了您的决定会把您恨死!您懊悔了一辈子,难道也要让您的亲孙女懊悔一辈子不成!”

    “你再给我说一遍!”老王妃发起火来当真不是盖的,好像那个威严令下,肩膀撑起偌大宁王府的朱文氏又回来了般,让人看着心里不自觉的就有些虚。

    朱觐均除了小时候那次,还真没见过老祖宗发这么大的火。

    但别人怕,他可不会怕。

    “老奴的王爷呦,您就少说两句吧!老祖宗也是为了郡主好,万万不会害了郡主的!”扬嬷嬷边给老王妃顺着气,边苦口婆心的劝慰着。

    陆绍齐也在一旁说着,朱觐均这才停下了话头,没再继续说下去。

    “你,你这是长大了是吧?不用,不用我再教着你了?”老王妃不住的喘着粗气,后又看向了陆绍齐,“好,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和蓁蓁是真心相爱吗?好啊,那你去把她找回来,找回来了,老身就成全你们!”

    陆绍齐和朱觐均同时抬头望向了老王妃,他不禁一阵惊喜,还没等应下的,只听得老王妃又说道:“但要是找不回来,或是让岩哥儿先找回来了,你以后,就不用来了。”

    朱觐均刚要说什么,就被陆绍齐给拉了一下,他满面笑容的给老王妃磕头后站了起来,“我一定会给您找回来的!”

    老王妃冷哼一声,算是点了头,“你还是快些吧,岩哥儿都已经出发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!”朱觐均的声音瞬间就顶了起来,眉头锁得紧紧的,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,“这不公平!”

    “我让齐哥儿去找,这对岩哥儿来说,本来就不公平。”老王妃面无表情的让扬嬷嬷把和田玉茶盏又递了过来,微微碰了一口后双眼渐渐闭了上去。

    朱觐均见此倒也不能再说什么了,转而问向旁边标着‘宁老王妃唯一心腹’的扬嬷嬷,“祖母当真答应林家的亲事了?”

    “老奴不好说。”扬嬷嬷低头说道。

    “这有什么不好说的?!”朱觐均的眉头又皱了起来。

    第一百八十七章 出发(下)

    陆绍齐拉过了他的胳膊,面无表情的径直向外走去。

    被他拉着的朱觐均还在不满的喊着:“你不得问清楚了啊!”

    “再问都是徒劳无功,而且……”声音渐渐远去,已经模糊的听不清楚。

    炕上的老王妃慢慢睁开了眼睛,望着面前眼角已有无数皱纹,头上银丝遮也遮不住,正皱着眉头往外瞧的扬嬷嬷叹道:“你也老了。”

    扬嬷嬷闻言连忙回转过了身子,咧嘴笑着皱纹像是开垦多年的沟壑,让人看着倍感苍凉。

    她走过去给老王妃掖了掖褡被的被角,顺着坐在了炕沿上,像是有些娇嗔的反驳,“老奴没老呢,哪里老了!”

    老王妃望着她笑了笑,转头又望向了窗外。

    琉璃窗户外面正有几个花季的丫鬟在扫地,其中一个尚未留头,嘻嘻笑笑的拿着个簸箕跟在大丫鬟身后,仰头娇俏的像是在问着什么,露出的洁白牙齿映照着闪亮的阳光,泛出点点星芒。

    老王妃会心一笑,似是在自言自语,“想没想着你小时候,和这个小姑娘真像。”

    “想着,那时候还是小姐把奴婢要过来的呢……”扬嬷嬷有些跑神儿,闻言连忙答应着,却没有了往日的善谈。

    老王妃好像没发现,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,听着扬嬷嬷的这句话笑得像个小姑娘,“都有多少年没听你叫我小姐了……刚开始是夫人,后来就成了老祖宗……”

    扬嬷嬷顿了顿,转头望了窗外的小丫鬟一眼。

    小丫鬟似是没得到想要的答案,有些气馁的叹了口气,蹲身往簸箕里捡着小石子。

    “你说,我当时要是没和梅氏赌气,会不会就不会执意嫁给老王爷,也就……不会有后面的糟心事儿……”老王妃还在自言自语着,眼皮却耷拉了下去。

    扬嬷嬷望着老王妃手上的鹿骨扳指,暗自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老王爷酷爱射箭。对扳指的喜爱度非同一般。他有各式各样的扳指,翡翠的、玉石的、铁的、铜的……其中独独最爱这有眼的鹿骨扳指。

    老王妃手上的这一枚就是他临终时戴着的那一枚。

    就算不赌气,您也会嫁给老王爷的。

    扬嬷嬷暗衬道,望着老王妃均匀的呼吸低下头叹了口气,“万一,真的让岩哥儿找到了怎么办……”

    回答她的,却只有均匀的呼吸声。

    ※※※

    陆绍齐正在吩咐着一旁的福全,手下利落的将一把粗柄匕首塞到了靴子里,转身拿起床上的包袱大步向外走去。

    “让夫人提亲,去游历。去。去。去哪里回合来着?”福全紧皱眉头掰着手指头,最后还是没想起来要去哪儿回合,只得小跑着跑出去大声问着,“少爷!去哪儿回合来着?”

    马儿不停蹄的向前方奔着。他的话音也被淹没在了咆哮着的尘土里。

    他使劲儿拍着自己的脑袋,忽然又笑了起来,“桃花客栈!”

    同陆绍齐一起出来的还有他的贴身护卫陆良,此时两人正奔跑在去往码头的官道上,陆绍齐却忽然勒住马绳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陆良拽着缰绳转过了头,语气中一片疑惑,“怎么了公子?”他说着望了望天,“得有申时二刻了,安宁郡主已经走了快一天的时间。如果往南走的话应该走出通惠河过了通州,在北运河的船道上了。”

    陆绍齐紧抿着双唇,皱眉望了望天,“林耀岩最早也只会是中午出发,他此时却还在通州。或许,还没到通州。”

    “请公子指示!”陆良一听陆绍齐这话就知道他另有主意,连忙拱手示下。

    陆绍齐微勾了勾唇角,眼中一抹光亮一闪而过。

    “去往通州的话,官道可比船道快……陆良!”

    “属下在!”

    “打听清楚他是去往哪里,快马加鞭赶往通州想办法拖下那班船,我自会去通州与你会合!”

    “遵命!”

    陆良的黑马飞快的朝码头处奔去,他却策马转身进了内城。

    穿过大街小巷,直接在一户宅子面前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红漆金匾上赫然书写着四个大字:武进伯府。

    “你们少爷在家吗?”

    门人见是一个贵气逼人的公子,知道此人不凡,连忙道:“公子稍等,小人进去通报一声。敢问公子贵姓?”

    “陆。”

    没一会儿陆绍齐就被人请了进去,他见着沈舒志就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别说你不知道。”他冷冷的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,紧盯着正放下笔的志儿。

    志儿哈哈一笑,酷似沈奕的眉眼神采飞扬。他身着一身靛蓝色的长袍,领口袖口都镶绣着流云纹的滚边,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,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,银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,如他轻点的指尖,以及晶亮的双眸。

    他顺着陆绍齐坐了下来,秀气清致的脸上一片无辜,“我怎么会知道呢!”

    陆绍齐望着他呵呵笑了起来,伸手拿过青釉的茶壶来倒了杯茶,感慨的叹了口气,“想当年咱们还在秀水的时候,你可没这么多的心眼子!”

    “嘿嘿,过奖了。”他谦虚的拱了拱手,又转眼抬头望向了陆绍齐,“哥,你喜欢我姐吗?”

    “你这不废话!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

    陆绍齐轻咳了一声,看志儿一片悠闲自得的样子,心里有些急,他想了想问道:“林耀岩来找过你吗?”

    “找过啊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说了?”

    志儿摇了摇头,“我又不知道,说什么说。”

    陆绍齐似信非信的望着他,有些无意的说道:“宁王府的老祖宗给我们来了个比赛,谁先找到谁就娶你姐。”

    志儿一下子认真起来,皱眉望着陆绍齐,“这是真的?”

    “我骗你作甚,你不会打听么。”

    志儿冷笑的站了起来,“这不是纯扯淡么!”

    陆绍齐装没听见的,低头自顾自的喝着茶。

    志儿平静了片刻,才又重新坐了下去,终究是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,就算再聪明定力还是少了许多。

    他认真的望着陆绍齐,再也没有了打马虎眼的心思。

    “你会对大花好吗?”

    “大花是谁?”陆绍齐嘴角有些抽搐的问道。

    “当然是沈蓁蓁。”虽这些年过去了,但志儿一直没承认过沈清是宁王府的人。

    在他心里,沈清永远姓沈,永远是那个在池塘边给他烤家雀的沈蓁蓁。

    “她是我的命。”陆绍齐认真的说道,嘴角泛起一丝微笑。

    志儿有些动容,虽然有些不甚理解,但架不住陆绍齐的认真。

    他觉得他会对大花好。

    况且,自家姐喜欢谁从来都没瞒过自己。

    “她去了扬州。”志儿轻声说道,“接下来是应天,苏州,嘉兴……再往后,我就不清楚了。”

    陆绍齐刚想说什么,房门轻响一个身着藕荷色缠枝莲花六团罩甲,头梳妇人髻的妇人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“娘。”

    “婶婶安。”

    年近三十的李氏皮肤紧致,同志儿的嘴型长得一模一样,她笑着受了陆绍齐的礼,缓慢的坐到了他们对面。

    “她可能会在淮安下船呢。”

    “淮安?”陆绍齐和志儿异口同声道,都有些不解。

    李氏微微一笑,慈爱的望着陆绍齐,“淮安有个羊寨乡,羊寨乡旁边有个云梯关,云梯关的尽头就是滨海。”

    志儿微微蹙起了眉头,似是想起了什么。

    “那是婶婶的老家,蓁蓁说不定会去看看。”李氏眼神有些落寞,轻轻拍了拍陆绍齐的手,又起身走到了门前。

    陆绍齐恭敬的站了起来,志儿却还有些恍惚。

    原来,娘的家在淮安吗?

    李氏又重新转过了头来,眼神有些复杂的望着陆绍齐,“云鹤,你娘那里,慢慢说才是。”

    陆绍齐一怔,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李氏朝他笑了笑,这才转身出去随手关上了门。

    志儿有些不懂,为什么娘要让云鹤哥对他娘慢慢说呢?

    难道他娘听力有问题?

    陆绍齐跟志儿和李氏告别后,立马快马加鞭的去了码头。

    此时天色已有些发暗,码头边的灯台更是早早的点了起来,这条大河远远望去像是一片汪洋大海,连风都带着一股海边才有的海水味道。

    他径直走到了岸边的售票厅,几条大船荡漾着停在岸边,船上的船夫还在不停的往船上搬运着货物,他看了一圈,一条载客的客船也没有。

    “公子去哪里?顺风船行还剩一条去往徐州的客船就要了,这里还有票!”售票厅里探出个人头来,在这暗黑的夜色里显得有些诡异。

    徐州,隶属于南直隶,在凤阳的头上,与淮安接边,与扬州还差不是一丁半点的路程。

    此时,也没别的选择了。

    “给我一个房间的票,另外再问一下小哥,今日有没有一个叫林耀岩的人来买票?”

    售票小哥正因为又卖出一张票去而高兴着,此时答起来话来也就利索,“今日怎么这么多人问这个林耀岩,公子都是第二个了!别说,还真有,他是于午时三刻坐的顺风船行去往扬州的船!”

    第一个应该是陆良。

    陆绍齐点点头,付上银子接过票,又重新转头望向了面前的几条船只。

    第一百八十八章 撕破脸

    陆良一脸愧疚的望着面前的主子,低下头不再言语。

    陆绍齐将胯下的驿站马匹扔给了一旁的码头小吏,朝一旁的陆良摆摆手率先去了售票厅。

    林耀岩使了空城计,张三做王五的此时不知已经到了哪里。

    是的,船上的人并不是真正的“林耀岩”。

    陆绍齐忽然有些想笑,他早该想到的。

    林耀岩哪有这么直接,那可一向是个小狐狸。

    “公子?”陆良拱手上前去,刚挑了一下眼角就见陆绍齐不可见的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他只好退到一旁,转眼看着旁边路过的行人。

    “……对,扬州。”陆绍齐和厅子里的人温雅的搭着话,接过票来悄悄向陆良这边靠了靠。

    陆良看了一眼周围,悄悄把耳朵贴了上去。

    “距离开船还有两刻钟,你去旁边的成衣店里买几身普通衣裳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陆良谨慎的点了点头,快步朝前走去。

    陆绍齐却不经意的朝身后看了一眼,一个身着粗布短褐的男子立马别过了头去。

    ※※※

    开船已有数十日,听那个筒子的少年说却是刚过了台儿庄。

    照这个行程来看,估计到达扬州时又要七八天后了。

    船上无疑是无聊的,没有任何的休闲活动,甚至连个针线都没带。

    沈清有些无聊的靠在木板上,手里正拿着个小拨浪鼓左右摇摆着,尚太太怀里的远儿一个劲儿的朝她‘啊啊’大叫。

    “公子,您怎么连小孩子的玩意儿也抢?”若初揶揄的望着他,又弯腰逗弄着小远儿。

    沈清歪头斜瞧了她一眼,像极了大街上的三教九流,“你懂毛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猫?”尚太太疑惑的望着她。眼里满是好奇。

    若初哈哈大笑起来,直惹得远儿往她那边看。

    沈清轻咳了一声,抬头问道:“尚兄何时回来?”

    尚文跟着筒子少年下船采买去了。而这么些天下来,若初早就失去了下船的热情。在这无聊之余,只好天天来兑间烦尚氏夫妇,两家也渐渐熟络起来。

    尚文生性豁达,多日相处以来发现他不像个书生倒像个江湖人士。几人之间也没有了那许多拘谨,只是尚太太有时会若有所思的望着两人,眼下一片复杂。

    沈清不知为何,也不会过多去想。

    一个人左脚的袜子不臭。右脚的袜子难道会臭吗?

    她们也渐渐的对尚太太放下了猜忌,只是保留着一份小心。

    真相不出来,谁也不敢掉以轻心。朋友有时也是如此,刚何况在十几天前几人还是过路不识的陌生人。

    尚太太见她不回答也没太多的追问。笑着答应道:“不过是下去买些米粉,估摸着也应该快了。”

    沈清点头,回头不经意间又发现尚太太有些复杂的望着她,见她望过来尚太太又低下头去逗弄着怀里的远儿,好似刚才她出现了幻觉般。

    她转头看了若初一眼。若初也正朝这边望过来,沈清眨了眨眼,她又转过了头去逗弄远儿。

    尚太太一直关注着这边,自然没有忽略两人的这番互动。

    她望着若初逗弄着远儿咯咯直笑,望向沈清朱唇轻启刚要说什么。木门一响尚文闪身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“看着今儿天不好,外面又下雨了呢!”他拍了拍衣襟,径直走过来倒了杯热茶仰头灌了下去,擦擦嘴笑望向旁边的若初,“小胖小哥,你莫不是神算子?今日没出去真是英明!”

    沈清向尚氏夫妇介绍若初时说的是“小厮小胖”,惹得若初好几天都委屈着一张脸。

    若初每次听到这称呼都有种心抽抽的感觉,此时心里有些五味杂陈,只道那尚文叫小哥就叫小哥,闲没事儿加上“名字”作甚!

    看在其他人眼里她的表情就有些精彩,像笑又不是笑像哭又不是哭的。

    沈清强忍住了笑,为自己那时的脑抽喝彩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尚文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丝毫不知道自己已被若初在心里连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个遍。

    女人一向是敏感的,像尚太太这样的女人自然不例外,甚至还有愈演愈烈之嫌。

    虽然尚文这样叫了不过两三次,但若初每次的反应都如此“独特”,让她不想多想都不行。

    要不就是这名字是假的,要不就是……看上了自家丈夫。

    不然为什么对孩子这么好,又编小竹筐,又送小木剑的——无事献殷勤,非奸即盗。

    沈清连忙恢复了正经表情,又和尚文闲话了几句,这才悠悠然的准备回艮间。

    她刚走出门口,正和尚文作别呢,尚太太却忽然抱着孩子走了过来。

    她笑语殷殷的望着沈清,“沈公子请留步。”在尚文疑惑的眼神中又将孩子放到了他怀里,转身朝沈清施了个礼,“不知能否请公子一叙?”

    这算个什么事。

    沈清有些哭笑不得,不知是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。答应,这算个什么事儿啊,男女同处一室,尚太太虽是已婚妇女,可人丈夫正面前站着呢;不答应,又有些说不过去。

    她只好望向了尚文。

    尚文也正皱眉望着尚太太,怀里的远儿‘啊啊’的要去找他娘抱抱。

    抱孙不抱子,在尚文这里是被扔出去了的。

    尚太太还在微笑着望着沈清,美丽的杏眼正稍稍弯起。

    尚文见妻子根本就没有望过来的意思,眼光一闪眉头稍稍舒展开来,笑着请若初进屋,“那小胖小哥就暂时在这里稍待片刻吧。”

    沈清有些意外,若初直接就是惊讶。

    但人家已经这么说了,沈清这时候拒绝就更不合适了,只好伸手请尚太太入了斜斜对门的艮间。

    尚太太笑着点头后率先进了房间,抬头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。

    住了这十多天,房间里已经有了些沈清的味道。比如窗边新增的两个粗瓷花觚,外染已经有些旧了的暗红色花纹,里面却插着上次停船靠岸时从岸边摘来的小野花,那时还是花苞,此时却有些开过了。

    床的对面挂着一幅随意的山水画,触笔轻盈,动作洒脱,转笔流转间却又多了丝细腻,使得整幅画虽然简单却又给人以不一样的美感。

    桌上的青花换成了白瓷,小壶只有男子拳头大,旁边摆着两个小盅,紧挨着小盅的却是一只透明琉璃的花瓶,里面寥寥插着几根青竹杆子。

    水曲柳的床上被枕整齐,在床中间却有块粗糙的墨玉随意的躺着,像是主人拿着把玩过,随后不在意的扔在了那里。

    沈清绅士的请尚太太就坐,尚太太却摇了摇头,收回目光转头望向了她,“只寥寥几句,不必入座了。”

    沈清见此也没有客气,转身关上门后问询的望向了尚太太。

    “公子是女儿身吧。”尚太太复杂的目光又流了出来。

    沈清依旧笑语盈盈的望着她,没有答话。

    “是吧,沈姑娘。”尚太太依旧问着,目光却由复杂转为了自信。

    沈清只望着她瞧,待把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了后,才出声问道:“嫂嫂怎么如此说?”

    尚太太一笑,笑容慢慢沉寂了下来,“我们不过是个庶吉士,还望沈姑娘手下留情。尚家也不过是小富之家,请沈姑娘转告上面那位,如尚家这般的遍地如牛毛,比尚家好得多的更是如天上的繁星,数不胜数。老爷是个直爽的,但得知真相后往往会有更大的怒气,如此姑娘更不好对上面交代,还不如就此收手,妾身定当什么也不知晓。姑娘又是花样年华,连丫鬟都生的比一般的小家碧玉还有小姐气质,又何必执着于……”她说着停下了话音,笑着望向了沈清。

    沈清皱眉望着她,话语出口有些嘲讽,“在下不知尚太太口中所言‘上面’是哪里,更不明白尚太太的意思!不过……如此莽撞,可能堪言贤内助?”

    尚太太有些恼羞成怒,眉眼也变得凌厉起来,“既然姑娘如此不知好歹,就别怪妾身擅自主张!”

    “哦?”沈清闻言挑起了眉头,“尚太太要如何‘擅自主张’?”

    “哼!”尚太太冷笑的看了她一眼,用力打开门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尚文正和若初逗弄远儿,尚太太进门见着这一幕更觉得是刺了眼睛,双手不由自主的就向若初头发上抓去。

    情况来的有些突然,若初和尚文都没有反应过来,一不留神,万千青丝如瀑布般直垂而下。

    尚文惊讶的望着眼前这一幕,若初这几年来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状况,更是一下子怔住了。

    尚太太冷笑着望着面前面容清雅的若初,口中的话语像是刀子般直直的朝若初射了过去,“小胖姑娘,您可以走了吧?难不成要和我丈夫床上见?”

    若初还有些怔愣的样子,发丝垂在脸的两侧有些狼狈。

    沈清赶过来后连忙将若初拉了起来,满脸愤怒的望着一旁惊愕的尚文,“尚兄,真没想到贵夫人是这样的人!”

    看也没看尚太太一眼,拉着若初径直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身后正和若初玩的欢的远儿还在咿咿呀呀的大叫着,被生气中的尚太太大吼了一声,又哇哇大哭起来。

    紧接着,又是尚文的责骂声和哄远儿的声音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昨天早,今天晚……

    悄悄遁走,悄悄遁走……

    第一百八十九章 卑鄙

    若初被沈清拉回艮间后还是一副怔愣的样子,看到桌上的青竹杆子才反应了过来。

    嘴下有些喃喃的道:“怎,怎么了……”

    沈清脸上无甚表情的坐到了桌子面前,执起上面的白瓷小壶往杯子里倒着茶水。

    她惊讶的张了张嘴巴,又有些沉默的将披散开来的发丝扎了起来。

    沈清自顾自的喝着茶水,她则倚靠在长桌旁,紧锁着眉头就没松开。

    “咚咚”两声门响。

    若初看了沈清一眼,有些犹豫要不要去开门。

    敲门声又响了起来,“沈公子,小胖小哥?”是筒子的声音。

    若初连忙走过去开开了门,筒子正挽着袖子一脸兴奋,“小哥上次不是问鲫鱼么?这次还真给捕着条鲫鱼,小哥要不?”

    若初勉强的笑了笑,“那就请筒子哥帮忙做一下吧。”

    “哎!”筒子欢快的应了声,脸上的疤痕更刺眼了些。

    若初目光有些发愣,筒子已经转身往回走去,徒留若初一人站在门口。

    外面小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,引着船舱内也有些湿气,一阵小风穿堂而过,冻得若初打了个寒噤。

    “进来吧。”沈清轻声道,话音随着呼啸的小风消失殆尽。

    若初转身掩上了门,又紧锁眉头坐到了沈清对面,双手在膝盖上缠绕着,眼睫毛不停的颤动。

    “想问什么?”

    她轻咬了一下唇,眼中似有波光闪动,“我们,不是很好了吗?为什么,为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说翻脸就翻脸,根本没有丝毫的顾忌。

    沈清放下了手中的瓷杯,起身站到了窗前。

    小雨打在已经有些旧了的窗棂上。雨水又顺着滑到了下面。

    “左脚的袜子是不臭的,右脚的袜子却不一定会不臭。有可能,那人是瘸子呢?”沈清喃喃说道。目光有些迷离。

    尚文的性格,能力都是不错的。她原来想或许可以助哥哥一臂之力……

    却原来,路遥知马力,日久见人心。

    有些妻子,会给丈夫带来前程,有些妻子,却只会拖丈夫的后腿。

    实在没想到,尚太太会如此的沉不住气。会如此的……莽撞。

    是不是,太自信了一些?

    她嘴里的“上面的人”,又是谁呢?尚文背后又有什么后台,值得那个“上面的人”如此紧追不舍?

    若初心里想的却是人性的莫测。明明前一秒还是那么交好的两家,为何后一秒就……如此这般?

    她从来都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。

    “奴婢,对远儿像是亲生子侄,又是小竹筐,又是小木剑……她。都不记得了吗?”若初压抑已久的泪水还是流了下来,不住的抽噎着,“明明,明明那个时候,她对我也那么好……直说。直说,我像是她娘家的弟弟……还要,还要让远儿认我做,做叔伯……”

    如今看来,却是多么的可笑。

    这些曾温暖人心的话语,却句句暗藏玄机。

    尚太太一直都是疑心她们的吧,尚文那么豪爽干脆的人,却有个如此这般的太太。

    她不说那些话,若初也不会如此伤心吧?

    毕竟,是真心相待了的人啊。

    她们自那天后就再没见到过,过了两三天甚至连那边的声音也听不到了。

    若初毕竟是对远儿付出了真心的,自然心有不舍,见如此奇怪便问起来送吃食的筒子。

    “尚先生家吗?在徐州就下船了呀!”筒子一脸理所当然的望着面前的若初,又疑惑的问着她,“您们不是相识吗,怎么竟然不知?”

    若初简单的点了点头,进门来和沈清说:“……怎么忽然在徐州下船了,他们不是去往扬州么?这件事好像是尚太太做错了吧,尚先生怎么就没过来解释一下?”

    “咱们认为是他们错了,他们想必是认为咱们错了吧。”沈清将吃食一一摆在了桌上,舔了舔手指说道。

    “奴婢心里难受,您心里不难受么?”若初咬唇坐在了沈清对面,帮她递着筷子。

    沈清接过筷子来笑了笑,“难受啊。”

    若初质疑的看了她一眼,又疑惑的嘟起了嘴,“要是他们认为咱们错了的话,为什么他们要提前下船呢?如此颠簸,远儿可受得了……”

    当然是认为咱们对他们是有利可图呗,自然避之而不及了,沈清想道。

    她又停下了筷子,想起尚文爽朗的模样,不觉有些唏嘘。

    若初叹了口气,望着面前的米饭没有丝毫的食欲。

    沈清暗叹了口气,提起筷子来津津有味的夹着菜,望着她的样子笑了起来,“人生就像一场戏,只因有缘才相聚。缘到尽头无处去,自是杯中酒如玉。”

    她的思想一直就是,缘来则真心相待,缘去则忘之不谈。

    有缘无份罢了。

    她抬头望着若初的模样,不知为何心里也有些堵得慌。

    传染吧。

    “你吃不吃?”她抬头瞪着她,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。

    若初轻轻放下了筷子,“奴婢不吃了。”她说着又深呼吸一口气站了起来,“公子慢慢吃,吃完后放这里就可以,奴婢想出去透透气。”

    沈清见此放下了筷子,抬头望向了她,“一直想问你,怎么那么喜欢远儿?”

    一般人就算喜欢小孩子,也喜欢不到那个地步。

    若初身子一颤,过了片刻才轻声道:“远儿像,奴婢一岁夭折的胞弟……小姐慢慢吃,奴婢先出去了。”

    原来,若初母亲是难产而死亡的吗……

    沈清望着若初转身关门的侧影,面前满桌子的菜肴也没有了胃口。

    她起身收拾起来放进了食盒里,出门提着往厨房那边走去。

    晚上还有热菜,她们放这边也就浪费了,而有些买不起吃食只能吃干粮的客人却可以合理的消灭掉它们。

    她刚走出上等间的走廊,迎面二等间的两个男子就直往她身上瞧。

    “是吗?不像啊!”

    “是从艮间出来的,我亲眼看到的!”

    两个人还在窃窃私语着,沈清皱眉望了他们一眼,他们这才停下肆无忌惮的眼神,相互点点头后就要开其中一间房间的门。

    沈清微笑着走了过去,问道:“两位公子刚才说的甚是有趣的样子,在下是那边坤间的,不知可否同乐一下?”

    其中一个男子闻言就瞟了另一个男子一眼,然后神秘的说道:“还以为你是艮间的呢!兄弟可有福气了,听说艮间的公子可是位女子呢!”

    “哦?”沈清疑惑的皱起了眉头,心下却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
    “嗨,这样桃色的事情你竟然不知道?消息也太不灵通了些!”他说着往那边艮间瞧了一眼,才神秘暧昧的说道:“好像是前站下船的那位说的,说是艮间那位不知是从哪儿出来的,欲要勾引她丈夫!哎呦,这世道,还真是什么人都有……”

    旁边那个人看了沈清半晌才确认她确实不是从艮间出来的,见此也放下了心,言语也有些激愤起来,“真是,你说大好姑娘哪里想不开啊,非要爬人家丈夫的床!也是,这要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,哪有独自出来的?可见还是……唉……”

    “莫不是出来拉生意的?”前面那个人一脸不正当的问道。

    后面那个人也哈哈大笑了起来,“如此这般,怎不明目张胆些,如此暗着来,谁又知道啊……”

    沈清怒火中烧,再也听不下去了,匆匆告别后,就去了厨房。

    待找到船长,知道坤间此时无人住后,收拾了一下就搬到了隔壁。

    她收拾的时候,若初就急匆匆的走了进来,脸上一片羞红愤怒之色,想必也是听到了这话。

    两人搬到坤间,收拾好之后才坐下来详谈。

    若初此时脸上再也没有了不舍,只一片羞愤,嘴上不住的喊着两个字,“卑鄙!也太卑鄙了些!还是什么翰林院的庶吉士,听那说话的口气家里好像还有些背景,怎么就能编排出那么不堪入耳的话,怎么就能不、无耻到那个地步!”

    沈清冷着脸道:“天作孽,犹可恕。自作孽,不可活。”

    “卑鄙,真真是卑鄙!”

    原来还想着他们或许有什么苦衷,本不欲与他们一般见识,但那妇人已做到了如此地步,如在忍着,岂不是既憋屈自己又便宜了他们!

    你既然做事绝情不留余地,就别怪我不仁不义!

    “小姐,咱搬来坤间有用吗?”若初一脸担心的问道,她总是一到了急事上就没了主心骨,全然倚靠沈清,这或许已经成了习惯。

    沈清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头,叹气道:“我和船长说好了,如有人问起他就说客人在下一站下了船,这边都是有素质的人,不会出岔子的。”

    说实话,沈清两辈子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人。

    就算以前余老太再苛刻,她们也是无所谓的,因为根本就没有好过,何来的伤心之感。可对尚氏夫妇就不一样了,前些天两家是多么的好,尚文更是和沈清投的来,尚太太虽是有时眼光复杂,平日里也是极和善的。若初更是对远儿真心好,万没想到好心既做了驴肝肺,又熬了汤还被人给喂了狗。

    第一百九十章 错过

    船不日就驶到了清江,属于淮阴一带。

    以前到小站时也有上船的,大家并不以为奇。但这次,大家有些不淡定了。

    因为,上船来的是官爷。

    船停到清江岸边时,沈清和若初正在化妆。

    若初边拿着把镜描着眉,嘴下边在抱怨着,“小姐怎么忽然要下船了,让奴婢一点准备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沈清将耳旁的耳洞用粉掩住,轻轻搁下了笔,嘴唇轻启笑道:“不是今早就和你说了么,这都过了几个时辰了啊。”

    她要不是今早才听筒子说淮阴下一站就是淮安,差点都给错过去了。

    淮安是娘的老家,她当初答应娘要替她回来看看的。

    娘的老家位于淮安羊寨乡,并不是淮安府。如果从淮安下船的话反而绕路多花时间和行程,但从清江下船的话,到时坐上小船经过柳浦湾流入黄河,一直往东走不到几个时辰的路程就可以到达羊寨乡,羊寨乡和云梯关又是上游和下游,就更好说了。

    当然,这只是原因之一。

    原因之二便是他们肯定会查出自己的船辆和船票信息,如此,也可以混淆耳目。

    “化浓一点儿,和原来出来些区别。毕竟咱在艮间住过,肯定有人觉得咱们眼熟,别徒增些许麻烦。”沈清拿过若初手里的眉笔仔细的给她描着眉,交代清楚后自己走到床边开始换衣服。

    若初点头答应着,不经意的看了沈清一眼,惊讶的‘啊’了一声,顿了片刻才感叹道:“小姐,您是学过易容术吧?直接认不出来了都!”

    “你以为我想吗?”沈清利落的将身上的粗布直缀脱了下来,换上了一件宝蓝底菖蒲纹杭绸锦袍,腰带麻利的扣上。又往上面挂了块做工精致的玉佩和苏绣的香囊。

    “我现在感觉脸都不是自己的了,连笑都是僵硬的,你看。”她说着嘿嘿笑了两声,直感觉脸上像是往面粉缸里钻过。白色的粉粒直扑簌簌的往下掉。

    若初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,过了一会儿才恢复正常,麻利的收拾好妆容,拿起床上的小厮衣裳套了上去。

    “公子,怎么今日这么高调了?”

    “自然是要和‘艮间的人’反着来。”她狡黠的眨了眨眼,让若初背起包袱,她拿着一把镂空玉把扇风流倜傥的率先朝外面走去。

    刚打开门。筒子就直愣愣的闯了过来,见着沈清一愣,接着反应过来夸张的拍了拍胸脯。

    “沈公子,您怎么突然出来了!”

    突然吗?

    沈清摇了摇扇子。问道筒子,“怎么急急惶惶的,可是出了什么事情?”

    筒子拍了一下脑袋,这才正经说道:“正要叫您出来呢!官爷上船了,说是朝廷要犯潜逃了。极有可能是伪装成普通乘客藏到了船上来,要挨条船检查,您是没看着,外面的船都停下来了呢!”

    “啊?”沈清惊讶的长大了嘴巴,现实生活中真有这种事情啊。

    她原来一直以为这种事情只在话本中出现呢。

    “这不。都站到门外来了。”筒子往后面指了指,凡是他通知过的人都陆陆续续的走了出来,“麻烦您在门外站会儿吧,应该快的很!我先去通知替他人!”

    沈清点了点头,和若初对视一眼靠在了门框上。

    “若初,他认出我了哎。”

    “这种人三教九流天天见,早就练了副识人的本事,您不必过于自卑。”

    “自卑……”沈清抽了抽嘴角,斜眼望向了她。

    若初低头努力的憋着笑,沈清还没来得及回过嘴来的,一行衙役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。

    打头的一个却没有穿着衙役服,而是身着一身墨绿色刻丝鹤氅,脚蹬卷云纹图案的马靴,头顶银冠,上插一只两合嵌玉小银簪。

    一头青丝整整齐齐,双眼微眯仔细打量着二等间的每一个人,白皙高挺的鼻梁微微有些冒汗珠,润红的嘴唇紧紧抿着。要不是那匀称的身材和略带锋利的眼眸,第一眼见的人肯定会把他认成女子。

    不,是比女子还要漂亮。

    二等间的无论妇人还是男子都直愣愣的望着他,根本忘了低头。

    大家心里都有些震惊,怎会有如此谪仙的人物!

    沈清和若初心里也震惊的很,因为来人不是别人,而是——自从提亲被拒后就再也没去找过她的林耀岩。

    他怎么来了这里?!

    看这架势,怎么这么像来找自己的……

    她们什么时候成了朝廷要犯了……

    沈清脑子飞快的转着,朝若初点了点头,施了个让她不要做声的眼神,自己双手环胸桀骜无比的站在了那里。

    二等间的人不一会儿就查看完毕了,一行人霸气外漏的走了过来,让平常的市井小民一看当真是怕的紧。但一等间的人非富即贵,还不至于见着个衙役就吓得六神无主,就是看着前面的林耀岩个个在揣摩着来人的来历。

    毕竟,刻丝不是谁都能穿得起的,更何况还是鹤氅。

    一等间总共就住了五间人,一眼望去一目了然。

    林耀岩转了一圈后轻挪着脚步站到了坤间前面,望着面前桀骜的沈清微微皱起了眉头。

    “兄台叫什么名字?”

    沈清仰头斜眼看了他一眼,十分不屑的答道:“白子玉。”

    “哪里人?”

    “你查户口的啊!”

    他右边的衙役马上就抽出了刀来,“公子和你说话呢,再这样就把你舌头割下来!”

    “知道我爹是谁吗?狗眼不识泰山的狗东西!”沈清朝他那边啐了一口唾沫,脸色颇为狰狞。

    “你!”衙役瞬间就瞪大了眼睛,却被林耀岩一伸胳膊拦了下来。

    林耀岩轻笑着望着面前的沈清,眉宇间一片友好,“在下是不是和兄台在哪里见过?”

    “谁稀得和你见,莫得脏了小爷的眼……”沈清轻声嘟囔着,音量正好被周围人听了个清清楚楚。

    真真的一副欺软怕硬的模样。旁边房间人看她的目光都不屑了起来。

    从古至今,最讨厌的人有两种——狗腿子和打小报告的。

    哦,或许间接着是一个意思。

    林耀岩也皱起了眉头。又仔细打量了她两眼,面容又恢复一副冷峻的模样。甚至比刚进来时眉头皱的还要深。

    他旁边的衙役往沈清那边瞅了眼,转头弯腰问道林耀岩:“公子咱再去别的船上看看?”

    “走。”林耀岩转身一甩鹤氅,又十分霸气的返了回去。

    等到看到他们彻底下了船,沈清旁边的筒子才松了口气,“可要吓死了!公子怎么刚才像是变了个人?”

    想要问为何不说真名字吧。

    “说实话了,他们万一去查着我只是个普通人,不得回来找我的麻烦?”沈清有些糊弄的说道。又笑?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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